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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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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春光明媚, 正是賞春的好時候。往年的這個時候,江寧會摘些鮮花晾曬,留著以後做花茶用。

但現在她要想思考給嬴政鋪臺階, 實在沒有時間做這些。江寧按了按太陽穴, 她前些天打探了一下那二十七個人說什麽,這一聽差點沒厥過去。

尤其是那句“大王不尊孝道有違人倫, 此乃昏君亡國之兆”, 聽得她青筋凸起, 她都佩服嬴政的忍耐力。要是她即使罪不至死,也得丟到偏遠地界“憶苦思甜”去。

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

當時她還奇怪,嬴政不是好面子的人, 怎麽不順著這二十七個人的諫言下來。現在她懂了,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上來就說人家是昏君會亡國, 你這麽一說, 嬴政還聽從諫言?

他要是聽了你們的, 那不就是承認自己是昏君了?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都是亡國之相?你眼瞎啊?江寧憤憤不平, 你要不要先看看趙姬做了什麽?把亂國者關起來就亡國了?你不覺得你這句話邏輯有問題嗎!

不會說話就閉嘴, 你是來火上澆油的嗎?江寧感到了頭痛欲裂,但她忽然靈光乍現,等等會不會就是不然趙姬回來才這麽說的?

趙姬傷害嬴政最深,嬴政這個受害者肯定不能主動說我要接回趙姬。同理作為秦王親信, 他們的思想言行要跟嬴政保持高度一致, 不能作出跟嬴政相悖的決定。深宮求生的要義, 一是站好隊, 二是永遠不能做領導不開心的事情。

他們這邊的人基於以上原因不能出言勸諫。而盤踞在朝堂上的其他兩個派系巴不得趙姬一輩子別回來。所以這二十七個人會不會就是徹底封死趙姬回來的可能才這麽說的吧。

可這又是為什麽?難道是私下舊怨?那也未免太不明智了吧……但她一想, 都能去逼著嬴政去發布逐客令,這事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江寧捏著下頜, 好吧,歷史上是什麽情況她不清楚。但她可以確定此時的秦國不會再有人提議迎回趙姬,只能寄希望於他國人。而在她的認知裏只有茅焦最靠譜。

不過……茅焦在哪啊?她又感到了。她只知道茅焦是齊人,在秦王政十年突然冒出來了。可現在是秦王政九年!天吶,她去哪把人挖出來?

正在江寧頭疼去哪撈茅焦時,這人就自己冒出來了。在齊國的通商隊伍中茅焦出現了。

隨著呂不韋倒臺,他手中的通商差事就落到了江寧這個發起人的身上。她今日只是來看看,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她環著手臂看著與秦國商戶侃侃而談的茅焦心道,我也是愚笨了,歷史總會進行調整,該出現的人總會在需要的時候出現。

“尚書令也覺得那個齊人口才不錯?”李斯慢慢地站到江寧的身側。

江寧看了李斯一眼,又看向茅焦:“看來李大人也相中此人了。才思敏捷,口齒伶俐,能一擊擊中要害,又是齊人,怎麽想都是最好的人選。不過需要李大人稍作提點,免得折損了王上的顏面。”

“辛苦尚書令了。接下來就交給本官吧。”

江寧看著李斯的背影眉頭上揚心道,忽然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這個人怕是早就物色好人選,就等著自己做通嬴政的工作了吧。要不是跟嬴政關系不錯,知道對方的心思,她的下場恐怕就跟那二十七個人一樣了。

危險留給別人,安全留給自己,江寧半是冷笑半是感嘆:“真是走了一只狐貍又來一只狐貍,偏偏現在發展還離不了這只狐貍。嘖,不爽,實在是太不爽了。”

如她所料,幾天後的秦國朝堂上上演了一出“直諫”大戲。雖沒有歷史上那麽誇張要架起鐵鍋煮人,但茅焦至少在大殿上說了一兩個時辰,先說人倫親情,又說到秦國的利益,花了兩三個時辰才“說動”嬴政。

但從江寧的角度看去,茅焦看似是在說服嬴政,其實是在說服楚系和宗親。趙姬回來這件事情必須讓所有人心服口服,否則會影響秦國內部團結。

她嗅了嗅自己新做的鮮花餅,也是可憐王上了,朝食都沒吃就要陪著演戲。一會兒給他送去一點心墊墊肚子吧。

花團錦簇之上,是藍天白雲。遠處的翠竹連成一片,在風中連成綠色的波濤,旺盛的生命力撲面而來。她長舒一口氣,此事結束後,便能順利進行吞並六國了,她離高枕無憂的日子也近了一點。

只可惜,世間事大多是事與願違。好不容易讓三股勢力接受了迎回趙姬的事情,結果當事人趙姬耍起了性子,死活不肯從棫陽宮出來。

接到消息的時候,江寧正在和嬴政閑聊。看著面上帶傷的寺人,她便知道趙姬又亂發脾氣了。她示意寺人先去退下擦藥,自己替嬴政斟茶。

說起來這已經是趙姬第三次趕走了迎她回宮的隊伍了,饒是一向波瀾不驚的嬴政,臉上也不免露出不悅的情緒。

臨近冠禮,秦王的親長也陸續到了雍城。可王太後尚在棫陽宮,總歸會流出一些不好聽的話。若是王太後再缺席冠禮,日後興兵攻六國定會困難重重。

眼看嬴政的隱忍要白費,江寧主動提出:“王上,要不我去勸一勸王太後吧。”

嬴政頓了頓,只愛看了她一眼後說道:“母親性情大變,不似從前。還是別去了,免得受傷。”

“正是因為太後心情不好,所以我這個舊人去勸勸說不定會有用。”江寧咬了一口鮮花餅,芬芳甜甜的味道留在唇齒間。她沖著嬴政笑了一下:“王上覺得我帶些鮮花餅怎麽樣?”

見到她信誓旦旦的眼神,嬴政或是也想再試試便同意了,並囑咐她一切當心。

江寧笑得輕松:“放心吧,王上,不會有事的。”

到了棫陽宮後,入目便是長著青苔的宮墻。四下荒蕪,若非地上開著不知名的野花,江寧都不禁會懷疑春天是否遺忘了這座宮室。

穿過狹長的宮道,很快就到了趙姬的住處。殘花敗柳,瘋長的野草,與甘泉宮的百花爭妍大相徑庭。很難想象,趙姬會把自己的住所打理成這番模樣。

還沒等江寧走進宮室,一個茶盞便從屋子裏飛出來,摔在了她的腳邊。一個滾字被屋裏的人喊得中氣十足。

江寧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宮室,對著躺在床榻上的人問安:“見過王太後。”

見來人是她,趙姬一把掀開了床簾。趙姬蒼白憔悴的臉頓時暴露在她的面前,江寧頓了頓,她很難將趙姬與眼前似女鬼一樣的人聯系在一起。但對方在張望之後,又一次恢覆成那副冷淡的樣子。

“他倒是舍得你來了。”

“太後遲遲不肯回大鄭宮,王上實在掛念,便派下官來看望太後。”

“掛念?”趙姬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宮室中,配上陣陣陰風,顯得十分恐怖。

“他是掛念我?還是掛念他的名聲呢?”趙姬直勾勾地盯著她,“想要我去陪他做戲,做夢!我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知道他是一個不仁不義,殺弟囚母的貨色!”

趙姬恨不得飲血啖肉的模樣令人心寒,仿佛她跟嬴政不是母子,是不共戴天的敵人。江寧有些慶幸,幸虧只是她一個人進來,不會有第二個人將趙姬的話傳出去。

但這又勾起了她不愉快的回憶,心裏燃起了熊熊怒火,這世間哪有像趙姬這樣做母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為何這麽殘忍?

她忍無可忍:“太後不要太得寸進尺?事情到底是怎麽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太後難道真的不知道是誰的錯?王上對太後還不寬容嗎?無論是在先王喪期與呂不韋有染,還是與嫪毐私通,王上那次沒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江寧抓住趙姬的手臂:“這個世界上哪有你這樣做母親的?幫著外人搶奪自己孩子的權力,又有哪個母親幫著外人殺害自己的孩子的?”

“是他先背叛我的!”趙姬聲嘶力竭地喊道,“我為了他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可是他回到秦國後怎麽對我!他像他的父親一樣虛偽無情,明明知道我受了那麽多的委屈,卻偏偏還要向著外人傷他母親的心。是他!是他先拋棄他的母親的!”

她冷笑:“太後當真是因為這些事情跟王上抗爭到底嗎?”

江寧的話似乎觸動了趙姬最隱秘的心思。她瞳孔猛縮,態度堅決:“我是,我當然是!你憑什麽說我不是!”

江寧目光鎖定趙姬,冷冰冰地眼神激起了趙姬的反抗,卻被她死死地控制。她近乎殘忍地揭露趙姬的真實面目:“你不是,從來都不是。若是這麽憎恨王上,你應該早早地自盡,讓王上背上弒母的名聲!讓他這輩子甚至往後的數千年都跟殺母二字緊密纏繞。”

“可你沒有。”江寧盯著趙姬,“你在這個時候鬧,不過是想見到王上,想要讓他對你愧疚,想要讓他先低頭。你所做的不過是為了自己能夠安穩度過下輩子。”

江寧嘴角勾起一抹不近人情的笑容:“情人、孩子都不重要,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自己,不是嗎?”

被戳中心事的趙姬怔怔地看著她,似乎不明白自己心事怎麽會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為什麽看得這麽清楚?江寧想,或許遭遇過這樣的事情。她在替嬴政鳴冤的時候,又是否在替那個被遺棄自己的人罵做“白眼狼”的自己鳴冤呢?

“選這種兩敗俱傷的法子,白白地激起王室中人的殺意,又是何必呢?承認自己的真實面目並不難,為自己也沒有錯,錯的是你不該自私地傷害別人。”她拿出帕子輕輕擦掉趙姬臉上的汙垢,同樣也清晰地看到了趙姬的眸中瘋狂慢慢地變為了恐懼。

江寧深吸一口氣,臉上的陰霾被她盡數斂去,露出往日溫和體貼的模樣:“只要太後體恤王上心情,我想宗室和楚系是不會為難你的。”

在她的手搭在趙姬的肩膀上的瞬間,她感受到了趙姬不自覺地顫抖。而江寧似無所察覺般說道:“太後讓下官來服侍你梳妝打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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